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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8、永诀(1 / 2)


织金春色,懒蝶缝春艳花香,呼哧哧惊起一片云雀。明珠兜着下巴凝住面前这位衣染春风的公子,惊得?不知如?何,简直是一幅山河静止的水墨画儿。

那位眉目含笑的方公子只望着明珠,仍是边上那婆子帮腔,将帕大肆一挥,眉开目笑,两片唇大开大合,“哟哟,不是姑娘还是谁?想必姑娘是害臊了,不妨事儿,这有什么的?姑娘也不是黄花闺女了,没得?像那些小?门户上的女儿遮遮掩掩的。”她将眉心攒紧,仿佛语重心长,“知道?姑娘心内是瞧不上我们?商贾人家,可姑娘自个?儿也想想,宋家是再好不过的门第,那又如?何呢?如?今还是将你赶出府来,与其这么干熬着,还不如?另觅良人,另择良枝。”

这回明珠听明白了,这二人并不是奔着侍鹃来的,原是打?着自个?儿的主意。却还有大堆疑虑,匆忙呷一口茶,将袖对?那婆子一挥,“你闭嘴!”后转到这方公子身上,“我是替我的丫鬟寻亲,并不是为了自个?儿,不知中间是否闹了什么误会?”

方公子将腰杆挺直,桀骜一笑,“说是误会麽也不尽是,沁心姑娘是说给你的丫鬟寻亲,可我想娶的并不是你的丫鬟,但?没法子,你上无父母下无兄弟,凡事全凭你自个?儿做主。偏偏你我男女有别,不太方便见面说话儿,我就只好借此机到这园子里来见你,当面提亲。说起来,我还特意请来媒妁,这已是按着正妻之礼予你相待了,天地昭昭,可见我的诚心。”

说到此节,那婆子又跳起来,一片裙起伏跌宕,“正是正是,姑娘瞧瞧,虽说嫁给我们?方公子是做妾,可一样的有体面,况且姑娘原先在宋家,也不是正妻,何苦又要同我们?公子计较这个??我们?公子不是说了?只要你进了门儿,能生个?儿子,保管以后数不尽的体面风光!”

一个?日头险些将明珠晃晕,死扣着眉,将那方公子仔细打?量,“请问方公子,我们?从前是在哪里见过面吗?”

“自然见过,”方公子背起一只手,另一只手捏着袖端抬起,颇有些文人雅相,“从前我到明雅坊点沁心的局,是你在后头侍奉,我那时便想着娶你回家,却偏赶上家中在河南府的生意出了点岔子,我往河南府去过一趟,谁知回来竟听说你已回了宋家,此事便只好作罢。谁知前阵子,仿佛听见明雅坊的人在议论?,说是你又被宋府驱逐出户,我想着这正是天赐的姻缘,便前来求亲。只要你答应,我明日便抬来一万银子做定,还是那句话儿,纵然给我做妾,也必委屈不了你。”

廊外候着的侍梅听到此处,鼓着腮捉裙进来,气得?倒吊眉梢,“好大的脸!一万两银子?哪里来的臭流氓?你也不去打?听听,光我们?这处园子就值多?少钱,况且,我们?奶奶何时是被宋府驱逐出……”

“侍梅,”明珠拦下话锋,面目柔和地转向方公子,倏而一笑,“方公子既然晓得?我是被宋家赶出来的,那可知道?我是因?何被赶出来的?”

此人爽朗豁达地笑一笑,旋身落回原座,“听说宋小?公爷娶了京师第一美?人儿,又是位名门千金,我猜,大约是这位新进门儿的夫人容不下姑娘,才将姑娘赶出了府,这等内宅女人的纷争,也是常见,并没有什么。但?姑娘放心,我那妻室还算是位温柔良善之人,家世也不大好,必不是像那等千金小?姐似的娇纵任性?,不会欺你。”

清风入堂,卷起明珠的衣袖,她慢悠悠地呷一口茶,眼角剔向这位多?情郎君,“方公子的消息真是灵通,可也不算十分灵通,方公子既然知道?我离了宋家,也必然晓得?我在宋家多?少年的光景。实话儿告诉公子吧,我在宋家这些年,一无所?出,只因?我身患有疾,这辈子都生不了个?一儿半女,这才叫宋家放了出来。公子头先说,要是我嫁给你能生个?儿子,千金任我取舍,可却没说,要是我生不了孩子,该怎么办呢?”

华裳青年骇然蹙额,将她上下打?量,似乎是在做着某种取舍。这半晌的沉默中,明珠安然笑开,瞳似明月,高高地挂在天空,使人难求难取,“方公子,你一定是在琢磨,我生不了孩子,那一万两的定礼值不值,我可猜得?没错儿?我劝公子就算了吧,我在你心里,至高也高不过一万两雪花银,而公子在我心里,至多?也不过是个?陌路人。你要讨小?老婆,外头多?的是姑娘,我麽你就不要想了,我们?侍鹃你也不要想了,请回吧。”

谁料那方公子竟拔座起身,些微挑起下巴,“两万两银子,如?何?你生不生得?了孩子,也不打?紧,无非我再讨两个?小?老婆替我传宗接代便是,可你这档子赔本?的买卖,我做定了!”

未及明珠发话,即见侍竹气势汹汹领着一群男子进了门来。为首的便是白管家,将这方公子细细打?量一番,捋一捋须,“马行方家的三公子?好得?很,竟然敢跑到我们?清苑来闹事。小?子,告诉你,我们?宋府弹个?指甲就能叫你家满门死无全尸,瞧你也算文质彬彬,不欲与你计较,你快些走,否则就有官司吃了。”

“什么宋府不宋府的?不要拿宋府压我,”方公子将两个?袖一甩,昂首挺胸,“姑娘早就让宋府赶出了户,也不算是宋家的人了,就是国公爷亲自到了这里,也掺和不了这事儿。”

明珠搁下茶碗,将笑未笑,“所?以我说公子消息也不算灵通,我出了宋府难道?必定是让宋家赶出来的?我的骨头只怕比公子还硬些,这宋府我想走就能走得?,想进便能进得?,但?州府衙门可不是公子想出便能出的。白管家,将他绑去见官,就告他个?欺媒诈婚、私闯民宅、调戏民女!”

几?个?小?厮领命上来,将人五花大绑地就扭送了州府衙门。那知州大人闻听是与宋府有关,未敢擅定,递帖子往宋府去。未几?,便收到宋府孙管家的口信儿,只“严惩不贷”四字,因?此那方公子挨了八十大板子,罚没纹银五万两,躺在床上半月下不来床。方家太太生怕再招麻烦,慌着带着儿媳到清苑请罪:

“都是我那儿子鬼迷心窍,无礼触犯了奶奶的天条,今儿特意带了大礼来向奶奶赔罪,还请奶奶瞧在我们?婆媳的面上,不要同他一个?混账羔子计较。”

望着织金罽毯上伏跪的一老一少二人,明珠忙将手朝两侧的几?个?丫鬟挥一挥,“快将人搀起来。快别跪了,太太这样大的年纪,岂不是要折我的寿?我原也没想着要将他怎么着,二位放心,该挨的板子挨了、该罚的银子也罚了,我就不会再追究了。”

婆媳俩再三叩谢,这才将一场风波化解。也正是因?着这一场小?风波,才使得?明珠的心暂逃被那些无缘无故的噩梦侵扰,却是一回首,便晃过了半月。

十里宝光花影里,迎来了回归的大军,连着围看的百姓将几?条街堵得?水泄不通。明珠撩开素纱车帘,一双眼将目所?及处寻了个?遍,并未找见宋知濯的身影。东风吹鬓,额发骚着她柳盼颦娇的面容,很快被车帘掩遮。

回首车内,青莲两个?薄肩随颠簸轻晃,将她的手盈盈一握,“这么多?人,还有好些将士直接回营去的,瞧不见也没什么。别忧心,咱们?回府里等着,一会儿老爷便下朝了,没准儿爷跟着他一块儿就回府来了。”瞧她还是愁眉未展,青莲挪坐过去,“就为你那些无头倒脑的梦,你都愁了半个?月了,俗话说日有所?思夜有所?梦,还是你老担心的缘故。”

明珠将头略点点,一点愁心,长路晃荡。待晃到宋府时,听说宋追惗先一步回来,她便忙赶去院内。

彼时宋追惗刚换上常服,一身黛色襕衫由台屏后头旋出来,“濯儿还没回来,据另几?位将军说,他腿上受了点儿伤,有些不便,故而后头才赶回来,你莫担心。”

此刻明珠心内升起奇异的烦绪,仍是担忧,却又有些庆幸,只道?他不过受些伤,与性?命终归无碍,方才笑了,“那不知他是何时启程回来?老爷可曾问问?”

“问了,说是半月前便上了路。”宋追惗落到榻上,面色有些冷硬,“我今儿才听圣上说起,说他竟然辞了官,这样大的事儿,却不曾与我这个?做父亲的提起,你可曾听他说过?”

明珠福身后,只得?垂眉实言相告,“他走时,曾与我提过一嘴,我原以为是同老爷商议过的,便未曾向老爷说起。”

日途倾落,宋追惗怀着一腔义正言辞来批判他这个?儿子,可看着明珠,却化为一缕气叹出来,“罢了,我这个?儿子,真是叫我越来越摸不透了。你也别来回折腾了,回去安心等着吧,若接到信儿,我叫人去清苑报你。”

这一辞,又漫长的等待,明珠已记不得?那些前仇恩怨,只记得?宋知濯的一双浓眉大眼、他深情款款的语言,凝成?了三千年峰与峦,稳固地伫立在天地间。清苑蝉声渐起,时光在缕缕金光中滑过,终将桃花等成?了纸钱,梨蕊盼作了飞霜,又是一月。

前半月,明珠安然等待,而后半月,在宋知濯连同三位小?将的了无音信、人无归影之中,整个?宋府乃至朝野都陷入慌乱。有人说路途险峻,或是人有伤情才迟迟未归;又有人说,是道?有坎坷,或是遇上了什么山贼土匪耽搁几?日;更有甚者猜测,大概是遇上辽国刺客,以致身死他乡……云云种种几?如?香烛残灺,逐渐粉碎了明珠的信心。

她日日守在清苑,盼着那些沿途探寻的官员来报信儿。第一回,黄明苑踏月而来,带着胸有成?竹的期盼,“夫人只管宽心,我们?走时将军腿上有伤,还下不得?地,大约是拖着伤,在路上耽搁了。”

第二遭,黄明苑眉中藏疑,“定州那边来报,说是将军一早便走了,我想将军大约是改道?而行,才因?此延误了归期。”

复又来,只是干涩的言语,带着安慰,“夫人放心,将军身手不凡,即便有刺客,亦无大碍。”

……

遄飞往复,明珠由最初焦躁的盘问渐转无言无语的沉默,她未敢多?问了,只是日夜焚香祷告、念经祈福。一日一日,斜阳独倚西?楼,遥山恰对?帘钩,人面不知何处,绿波依旧东流①。东西?复迭的日月中,明珠残念不醒,抱臂倚阑干,望眼欲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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