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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4、第一百零四章(1 / 2)


第一百零四章

开心的日子总走得飞快,暑假过去又是新学年开始。

北武暂别了善让,在家把阁楼里自己的东西全收拾到箱子里,堆到大衣柜上,好在加州州立大学位于长滩,一年四季都是夏天,不用带冬衣,这也是他当初选学校的重要考虑因素之一。上海的冬天阴冷,屋里穿着大衣也冻得人簌簌发抖,北京的冬天干冷,腿上涂再多蚌油百雀羚也没用,一脱棉毛裤跟下雪似的掉一床皮屑,善让更是三天两头流鼻血,滴麻油也没用。

收拾旧物不免让人感慨万千,看到他当年在新疆的照片,北武蓦地想起方树人来。可巧因为他要去美国,原先在上海走得比较近的一些“弟兄”寻着他吃践行宴,其中一个曾经被他托过一件事,后来不了了之,这次见到他后直骂他不够意思。

“禹谷邨那套房子,我都跟人家打好招呼了,结果你一声不吭,不要也不跟兄弟我说一声,害得我还被人举报了一回。”林永骁赶在三十五岁升成了房管局的副处级,正是春风得意时,笑嘻嘻地说:“因祸得福,幸好你没买,不然我搞不好要去提篮桥了。”

北武敬了他三杯酒把这事了了,随口问了一句那房子的事。

“要是房契地契还在,是可以根据政策归还的。要是这些都没了,很难,里面住着人绝对不肯走的,麻烦得很。”林永骁实话实话:“怎么,你丈母娘想把祖产弄回去?最便当嘛出点钞票买回去。”他三根手指伸出来拈了拈,报了个数,倒真不多。

旁边就有人起哄,嘲笑林副处消息闭塞,北武的老婆是司令员的千金,北大的老师,他这去美帝那边是要征服星辰大海的,什么禹谷邨的老破房子值得他惦记。

林永骁连喊失敬失敬得罪得罪,自罚了一杯,笑道:“破是不破的,我老早帮顾老四去掌过眼,老早是资本家办舞会用的,嗲得勿得了,采光通透,地板锃亮,带独立卫生间,做婚房顶赞——哦哟哟,对勿起对勿起,来来来,满上,我再干两杯。”

北武略作思量,还是把这个消息写了封信寄给了方太太,附上了林永骁的联系方法。至于方家怎么决定,那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。

中秋一过国庆将至,桂花满城飘香,王家沙的蟹粉小笼排起长队,新长发食品商店门口的大铁锅里栗子哔啵哔啵爆开,淮海路光明邨点心店的鲜肉月饼出来一锅抢光一锅。

和往年不同,今年上海企业被允许按照经济效益自主安排职工工资升级,南红的人事关系从棉纺厂正式调进了服装公司,从工人变成了企业干部,因为时装表演队的成功,八月份她到手的工资翻了一倍有八十多元,于是国庆节特地请全家去德大西菜社吃牛排,也算给北武践行。

北武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,过完节就回北京等护照,预计春节后去美国。顾阿婆用不来刀叉,也嚼不动菲力牛排,尝了一口咖啡就差点吐出来,她一边抱怨南红请客不诚心没选对地方,一边再三明示北武应该趁着还有几个月的时候给她添个孙子:“隔了这么远,你们两头又白天黑夜颠倒的,要有个孩子大家都定心呀。”

“善让刚刚留校,还要读研究生,等我回国了再说。”北武笑着替她把牛排切成极小块:“这样你看看吃不吃得动,过两天我陪你去牙防所装假牙吧。”

“不去不去,费那个钱干什么。”顾阿婆摇头,“你别给我岔开话,也别嫌我啰嗦,以后也啰嗦不到你了,我最好是不说这些惹你们厌,但是没办法哦,老头子托梦托了好几回了,都是为了你们好——”

北武佯装吃惊:“爸爸又给你托梦了?没说让你再找个老伴相互照应一下?不可能啊,他在我梦里就说这个了,还说让阿哥和阿姐都留意留意呢。”

顾阿婆气得差点把餐刀斩在北武手上。

“好了,姆妈。”顾东文把虾仁色拉里的虾仁挑出来放到老太太碟子里:“我和景生不在你眼门前吗?你怎么光想着抱北武家的,有没有想过我们心里会不舒服?”

“呸!”顾阿婆气笑道,“你还好意思说?昨天刘阿姨介绍的那个卢护士,说好跟你在人民公园见一面,你居然真的就露了个脸就跑了,人家刘阿姨多没面子啊,你这是想气死你老娘呢。”

景生的刀叉碰了一下,抬眼看了看对面笑呵呵的顾东文,眉头就拧了起来。

顾阿婆以为景生心里有疙瘩,便有些不自在,放低了声音解释道:“景生你覅勿开心哦,你爸看起来壮实,其实就是个空壳子,断过腿伤过腰中过木仓挨过刀,现在忙饭店,早上三点多要去菜场等新鲜小菜,一天在店里要站十个钟头,回来还要备菜,满打满算只能睡四五个钟头,神仙也吃不消这么耗,要有个人能照顾他,阿奶也就放心了。”

“唉,你瞎担心什么呀。”顾东文笑着催她快点趁热吃:“好了,你儿子已经是顾老板了啊,节后店里就有三个小工了,洗菜洗碗都有人干,我就坐在边上点根香烟看着,行了吧?”

顾阿婆更愁了:“去去去,请三个做什么!我去帮你洗菜洗碗,一分钱不要你的。你才挣几个钱禁得起这么折腾,这外面的人要是偷懒了,洗不干净什么的,还给你招事,不行的啊,绝对不行。”

斯江一本正经地举起手:“外婆,你要是去的话那我也去,外婆你对我最好了,我可舍不得让外婆你累着,不行的啊,绝对不行。”

顾阿婆愣住了,在儿子和外孙女之间摇摆不定。

南红噗嗤笑了:“姆妈,你真是比总理还要操心呢,累不累啊你。”

“不累!还有你,我还没来得及说呢。”

“得得得,您说,您只管说,您说的都对,您的心意我领了,好了伐?阿大,别就知道闷头吃,给你外婆倒水啊。阿二,你那个鸡肉切两块给外婆尝尝。阿三——”

“好了好了好了。不许你折腾我外孙子们,就你最讨嫌。”顾阿婆一个也没能说服,悻悻地白了南红一眼,低声嘀咕了一句:“你们啊,不听老人言——”

一桌人齐声应道:“吃亏在眼前。”

斯江机智地笑眯眯地添了个尾巴:“吃亏就是占便宜。”

景生点点头:“便宜不占白不占,占了不白占。”

顾阿婆一口气硬是没叹出来,哭笑不得地轻轻拍了拍斯江的小手:“你们两个现在也被斯南带坏了,调皮得很。”

这夜,斯江陪着外婆说了好一阵子话,刚睡着不久,听见外婆起了身。

“外婆?”

“囡囡你睡,外婆出去喝杯水,嘴巴干得很。这个什么鬼西餐,烦人。”

斯江笑得睡意差点没了。

顾阿婆掀开门帘打了个哈欠,借着阁楼漏下来的光摸到吃饭台子前到了半杯水,两口喝完觉得不够,热水瓶里却空了,她记得五斗橱上两个热水瓶睡前灌满了开水的,便迈腿去拿,才走了两步,突然眼前一黑,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客堂间里咕咚一声巨响。

“外婆?”斯江赶紧爬起来,赤着脚就往外跑。

阁楼上东文北武和景生也三步并两步地跳了下来,却见顾阿婆扒着椅子正慢慢爬起来。

“没事没事,哎呀,头一晕,不当心摔了一下。”

“外婆你摔哪里了?很响的一声,是不是撞到头了?”

顾阿婆摸了摸头,是有点疼,她刚才摔下去就没了知觉,撞没撞都吃不准,见东文北武要上手来摸她的头,赶紧把他们拍开:“没有的事,大概是椅子敲在五斗橱上,好了好了,说了没事,吓到你们了吧,别怕啊,我就出来喝口水。老大你帮我去倒杯水。”

“真的没事,”顾阿婆被斯江搀着坐了下来,动动手抬抬腿再三强调,“看我这不都好好的吗?呀,都十一点半了,明天你们还要上学呢,快去睡觉。”

东文和北武仔细检查了几遍,的确没瞧出有什么问题,只好作罢。景生上了床一直睡不着,心里慌慌的,想起姆妈当年上个厕所人就没了,他立刻翻身爬了起来,把床底下一箱子过期杂志翻了出来。

北武冲好澡上来,见景生犹在挑灯夜读,便张了一张:“咦,怎么还不睡?”

景生手里的《大众医学》正翻到读者来信那页,赫然是“十四岁男孩遗*精怎么办”……

北武握拳咳了两声:“这个——你很有求知精神呐,差不多你也到这个年龄了,要不我们聊几句?”

景生面无表情地指着旁边一小块豆腐干:“阿奶这个还是去检查检查吧。医生说要注意心脏和脑部。”

北武接过杂志,仔细读完,东文正好也冲好澡上来了。两兄弟一合计,决定明天绑也把老娘绑去华山医院做个检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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