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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、二十二/变奏故事曲(2 / 2)


杜明明转头看顾先生,也许是阳光的缘故,他眯着眼回看杜明明一眼。杜明明忍不住想站起来制止,顾人奇轻轻摁住杜明明的手,对杜明明说:“没事的,你放心,这不是批判大会。”

他的手和声音好像有安定人心的力量,杜明明不知道为什么,感到了放心。也许杜明明该相信他,他不至于做差劲的事,很奇怪,她们不过认识半个月,可是她比十多年的老友还要信任他。

“张先生没有什么才能,所以也不受重视,他总是愿意帮助大家做点事,希望大家记得他,张先生心地不错,他是一个老好人。”有人平和地接着说,终于不算坏话。

然后屏风后面有个人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,声音略显沧桑,可能是和张生同辈之人:“张先生是什么人,我更有发言权。我和张先生从大学就是好友,当时我和他还有我的女朋友,三个人形影不离,当年最傻逼的时候还到庙里滴血结拜,后来想想,中国古代那些结拜的好像没几个有好下场吧?我们毕业后天天泡一起,准备一起创立一番事业,终于谈下了第一个客户,当天我们都非常激动,那个晚上我们庆祝后,我跑去和客户确定进一步的合作,他们都喝醉了,结果他和我女友糊里糊涂发生了关系,很不幸,我女友怀孕了。”

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吧,他叹了一口气,懊悔多过于憎恨,仇恨也许被磨平了。悠久的故事,隔着世事两茫茫,都变得氤氲起来,那些痛苦、气愤、悲伤全部都躲在时光背后,经过了心死如灰以及死灰复燃,无法再改写,统统变成了怅然,大家没想到张先生琐碎失败的人生里还有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,听得出这个兄弟故事的惨烈,各自在屏风后面惊心动魄,反而真正的故事中人心平气和地讲着,像是别人的故事。

“他们两个人一直慌张地瞒着我,她死不愿生下来,张先生陪着她去打胎,我女友受不了内心的谴责,最后还是告知了我,我年轻气盛,无法接受最好的两个人同时背叛我,宣布和他们两个人断交。那个时候张某人终于承认,他一直默默喜欢我女友,所以酒后乱性。我记得那天我们在海边,我下了死手打他,他不肯还手,黄昏的海,天空红得像是血,映衬得整个海都像是血海。几十年前的血海了……”

他叹了口气:“我……始终无法释怀,抛掉他们到北方去闯荡,我女友当然没嫁给我,也没嫁给他,嫁了别人,后来断断续续从别处听说,因为那次手术留下了后遗症,不能生育,离了结、结了离,终于有一天,我接到她向我正式告别的电话,其实我一直有她的号码,不管她换多少次号,但从来不打…”

毕竟以前民风保守,她命运自从那一格出了差错,从此格格不入,再也没有碰见有情人,人生境遇急转而下再没有回旋而上的机会…他的声音低下去,最后连尾音都没有了,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无法改变的结局:“我们的人生开始于义气,毁于意气用事。我并不是说我原谅了张先生,只是对她,我很后悔。”

那个老友才接着刚才的话,无限怅惘地画上句号:“我记得那天电话里,她打电话告诉我,她心里已经原谅了张先生,却永远无法原谅我,我觉得匪夷所思,问她为什么他都能原谅?倒是不能原谅我?她说因为你们不一样,因为他不重要。”

肥燕无法接受张先生这些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秘密和情史,生活让每个活着的人都像是一块行动的肉,每天面对各种危险,新的绦虫新的污染,慢慢腐蚀,不能像罐头一样,装在一个真空里,统统给一个安全而肯定的保质期,稳定而无聊。

“你们够了没有,到底说够了没有!”肥燕歇斯底里地嚎叫,但四肢像被放气了的充气人,软绵绵站不起来,真实总是伤人的。张先生的遗像含笑看着这个现场,不知道他在天堂或者地狱是否如坐针毡,还是他自己也在经受着另外一场审判。

整件事都彻底超过杜明明的底线了,她非常不想听这些肮脏的秘密,甚至于同情起肥燕,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好人或者坏人,每个都是灰色,怀着自己深藏的秘密暧昧地活着,谁都有弱点,但像张先生这种不懂得和弱点和平相处的人就变成了生活的弱者,她们的弱点都很明显,但这并不是此刻死后还被攻击的理由。

杜明明压抑着喉咙对顾人奇吼:“天使先生,让死人都感到痛苦会令你觉得愉快或满足吗?如果我是神我也想对你竖起中指你知道吗?”

顾人奇平静地说:“你和我一样,宁愿在真实中痛苦,也不愿在虚伪中获得平静,不是吗?”

杜明明怔住了,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语。现场寂寂无声,杜明明看向苏泉,苏泉只是专心唱着自己的歌,依旧带着两个戒指,他有他自己的伤疤和惨事,不知道他的负心人走向了何方,人与人本以为会绵延一生的缘分也不过如此。在她的后半生中,在以后儿孙满堂、热闹或者寂寞时,会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弹吉他的少年。到处都是伤心人,这不是追悼会,是伤心人俱乐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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