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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第二三十二回(1 / 2)


天儿逐渐暖和, 眼见清明将至,福宽一早领着岂蕙将娜仁冬日的大衣裳在院子里晾晒,再有琼枝引豆蔻、竹笑等人将娜仁库房里的布匹毛料书画那些怕潮湿腐朽虫咬的东西, 均寻出来一箱箱晾在日头底下。

皇后近日事忙, 今儿免了宫妃请安,娜仁起得便也晚些,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, 殿外来往的热闹,倒是压得悄无声息的。

乌嬷嬷亲在殿内侍候, 娜仁也不叫她劳动, 麦穗进来听使唤, 娜仁便命:“搬个杌子来让嬷嬷坐了。不叫你琼枝姐姐她们, 且叫她们忙着吧,你来与我梳头。”

麦穗忙道不敢, 娜仁却笑道:“有什么不敢的?你自己也不梳头了不成?不要那些个繁琐东西, 与我打两缕辫子盘上,梳好了有赏的。”

乌嬷嬷再三推却后方被娜仁压着坐下了, 粗使宫女将铜盆、面巾等物端了进来。

娜仁闲闲伸手推开妆台旁的窗子,琼枝向内瞥了一眼,也没忙着动身,只缓缓道:“净面的茉莉羊奶儿香皂在更衣间脸盆架旁的小银盒里,匀面的脂膏收在镜架下绘兰花的屉子里, 胭脂水粉在下一格,梳头的东西在最下头那个屉子里。妆台旁大匣笼最顶上那个绘茉莉花的屉子里是日常丝绒绢花,耳坠子都收在架几上那个能转的嵌螺钿四面双对小首饰柜子里……”

娜仁满脸幽怨:“琼枝,在你心里,我还是最重要的吗?”

“……”琼枝默默一瞬, 继续道:“这箱子里的堆花绫留一匹出来做被面,前儿新得的那一床丝绵被,改日添个被袷行上。”

岂蕙应了一声,在旁边指指点点:“蝉翼纱也不错,绵纱被也要先预备着,夏日的薄被要勤换熏香。”

说着又命小宫女记下,几人忙得热火朝天的,娜仁撒娇撒了个寂寞,重重哼了一声,把窗子一合,一扬下巴:“麦穗,来梳头。”

麦穗强忍着笑答应一声,先向更衣间里取了香皂出来,与娜仁洗了脸,绞湿帕子与她慢慢擦拭,从镜架下屉子里取出木梳、篦子等物,就着茉莉花水徐徐为娜仁通发。

岂蕙看了眼被关上的窗户,微微抿唇,却被琼枝按住了,“忙吧,一早闹一闹,正好醒醒神。这块蜀锦不能再收在箱子里了,取出来做个什么……这尺寸,添个绵纱里子,做一件紧身也够了。”

岂蕙拿在手上比划比划,点点头,又道:“但若只添一层里子,只怕还有冷的时候,添上薄薄一层棉,我连日赶出来,正好能穿一段时候呢。”

“你是行家,听你的。”琼枝点点头,环视一番庭院里晾着的满满当当的箱子,轻叹一声,“若再多一些,这院子可晾不下了。”

福宽听了忍不住一笑,娜仁听她们说笑,就想有小猫爪子挠她心口一样,不由又推开窗子听墙角。

麦穗手上的动作很轻,却是出乎娜仁意料的利落,她不由感慨:“你这手脚倒干脆。跟着竹笑还适应吗?”

“竹笑姐姐很体贴奴才,虽然奴才天赋不佳,也仍然教导耐心。”麦穗略有些羞赧地道。

娜仁从镜子里看了看她,笑了,“她也常挂你做事仔细心思细腻,说你跟着她可惜了。”

麦穗忙道:“再没有这个话的。”

娜仁想起竹笑与她说的话,又看了麦穗一眼,微微拧眉,不再多提。

梳妆后星璇与茉莉奉了早膳上来,酱肉酥饼、枣泥粟香糕,酱菜熏肉拼盘,另有碧粳米粥并黑芝麻糊,都是家常样式,并不奢华。

娜仁命摆在临北窗的小几上,将北窗支着看琼枝她们忙碌,随口道:“琼枝你把事情交代出去,等会手里空出来,陪我去看看佛拉娜。”

“这会子早朝刚下,皇上约莫在钟粹宫,您不如迟些过去。”琼枝轻声道。

娜仁恍然,“我倒是把这个给忘了。……唉昨儿晚上我仿佛听见外头凤鸾春恩车走动的声音,可清梨分明在我这待到宫门落锁才回去,昨儿她在这,我也没问,莫不是——”

“是张小主。”琼枝忍俊不禁,看着她了然一笑,“知道您等着呢,奴才早打听了,昨儿晚上皇上是翻了张小主的牌子。”

“所以偶遇□□还真成了。”娜仁沉吟道:“就是这反射弧微微有点长。”

“您又说这些旁人听不懂的,不过张小主的计策虽然拙劣,也颇有效验。”琼枝道:“今儿早上便有清宁宫赏赐了两匹缎子一对金钗与张小主。张小主登时就插上钗子出来溜达,在咱们宫门前转了好几圈,还叩门说要进来喝茶,您说奴才也不好意思告诉张小主,您这日上三竿还没起呢,只能推说您往慈宁宫向老祖宗请安去了。”

娜仁横她一眼:“老祖宗的幌子也敢乱打。”然后咂咂嘴,问:“琼枝,咱们如今是否也有些长舌妇的样子了?”

“宫内长日漫漫,不过这些个热闹,您又不在意,拿出来说说才有意思。”琼枝微笑道:“您说刚才那话,雀枝可不敢与马佳小主说。”

娜仁嗔她:“你也不老实了。”

琼枝向她一眨眼,轻笑:“奴才本也不是什么老实人,再说了,跟在您身边,再老实的人也被带坏了。——福宽你说是不是?”

“我说正是呢。”福宽笑呵呵地看热闹,见琼枝把话头递过来,就跟着点点头:“若说咱们这永寿宫啊,可没几个老实人了。主儿您近日身量竟然还长了两份,倒有一二身前些年的衣裳穿不得的。”

娜仁随口道:“我的衣裳少有图纹太过的,你们瞧瞧哪个能穿上的,拿去改了吧。虽说宫里穿不得,出了宫,日后还有你们穿花颜色的份儿,改成宫外的制式也容易。”

“只怕这料子在宫外就扎眼了。”福宽好笑地摇摇头,“若这样说,莫不如就留着,日后有了小主子还合穿。”

琼枝也在旁附和,娜仁便道:“年年也不短衣裳穿,还做新的,却等哪日,箱子柜都摞不下了。”

岂蕙笑道:“那奴才可得努力着,少说也再过一二十年,只怕到时您身边都没了奴才这个人了,可就让后头来的人努力着了。”

说起这话,琼枝便道:“你也该选一个伶俐的带在身边教教手艺,旁的不说,你一个人做针线上的事儿,难免有力有不及的地方。”

“我这不是看着呢么。”岂蕙叹道:“只却没碰上个合眼缘的,……你说当日你带麦穗回来,怎么就把她给了琼枝?我这不也没有人吗。”

娜仁听了微笑不语。

没几日清明,皇后命人在御花园里扎了秋千,摆上酒席,置肴馔果品,宴请嫔妃。

皇后的面子自然无人不给的,阖宫嫔妃皆至,太皇太后与太后也赏脸过来略坐了一坐,吃了两杯酒,不过慈宁宫花园里另还摆了筵席与太妃们,二人很快离去,留下小一辈的就畅快多了。

娜仁是懒,皇后是见自己在那边使人拘束,昭妃是不在乎,董氏素来沉默,四人没下去玩乐,只在席上坐着。

娜仁命人将酒端上来,笑道:“宫里的什么桂花清醴一类的酒水都是醪糟水的似的,妾命人取了旧岁存下的紫米封缸酒来,这一回是玫瑰的,比前日吃的茉莉的倒是另一番风味,娘娘且尝尝。方才老祖宗与太后都在这儿,不敢取出来,怕她二位嘴馋呢。”

“慧妃的好酒,可是要尝尝。”皇后笑吟吟一点头,又很不放心地对下头道:“佛拉娜,可千万别去荡秋千,你瞧着稳当,可你这身子经不住。若实在想,这秋千就扎在这,等你那胎稳当了再说。”

且说席面底下,纳喇氏素日看着不显,其实在闺中也练过几分骑射,清梨也不是柔弱之人,荡起秋千来好些花样,足地让人眼热。佛拉娜胎虽没稳当,玩心可问当,这会在旁跃跃欲试,听皇后开口,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。

清梨便忍笑拉她去斗草,又道:“好姐姐,我在上头足晃得心慌目眩,咱们两个斗草去,我瞧这里头倒有几样南边没有的草木,姐姐你一一指给我听。雀枝,我与你小主去那边,只怕没有亭子边上暖和,捧一件披风来。”

见她拉着佛拉娜走了,娜仁好笑:“找理由也不找个好些的,她在宫里足足住了有一年多了,怎么可能连花花草草都分辨不出?”

“李妹妹也是一番好心。”宫人将青团、艾窝窝、撒子等吃食奉上,皇后又命:“拣两盘子,与马佳小主和李小主送去,再热热冲两碗红糖水。清明寒食,只怕伤了佛拉娜的身子,她如今双身子,正金贵着呢。”

娜仁掐着撒子吃,随口道:“前儿听她说,太医新配与她的当归阿胶固元膏吃着不错,若真有效验,倒是件好事。”

“可不是吗,皇上与我也是这样说的。若这能吃好了,胎气稳固,又怎差这点子阿胶燕窝之流呢?”皇后亦道。

娜仁就着点心吃了两口酒,琼枝深恐她冷了肺腑,忙斟热水与她,又将披风替她披在身上。

昭妃没久坐,略饮两杯便推说自己倦了想回去歇着,其实娜仁在底下掐手指一算,合着今儿奉三的日子,按昭妃的习惯,是到了她读书静坐的时候了。

皇后不知道这个,关怀道:“吃了酒,倦了便回去歇着吧,万万将披风穿好,不要受了风。”又要点两个小太监送她回去,昭妃道:“春嬷嬷也跟着呢,无妨。”

皇后这才放心,放她走了。

纳喇氏上来请皇后荡秋千去,皇后笑道:“我惯素笨手笨脚,玩不来那个的,你们且荡着,我便看个热闹。……饽饽房制的青团倒新鲜,你们也尝尝。”

二人上来分吃了点心,娜仁随意瞥了一眼,纳喇氏一身素净的水蓝颜色,盘着的发髻里只一支素银钗子,又插柳折花在上头,倒是一份鲜润的生气,她本是柔和的面容,这样打扮更好看。

张氏一袭桃红紧身,内搭艾绿绣折枝花卉衬衣,很显腰身,紧身上用嫩绿的丝线绣着柳叶合心,打扮得浓艳相宜,方才玩得疯,发间一支金花头嵌米珠短钗摇摇欲坠,鬓边的红花也微微松散,更衬得面容娇艳,额角汗滴点点,胸口微微起伏,好不动人。

皇后笑着打趣道:“我们看着也就罢了,这若是皇上在这儿,只怕心都要化了。”

娜仁心知皇后是暗暗在点张氏,她也不是浑然不觉的样子,忙忙肃容低头。

宫妃争宠是惯来有的,但规矩上是决不许故作娇媚之态引诱皇帝,皇后此言带笑轻飘飘地落地,却让张氏心中一紧。

到底皇后还是有几分积攒下来的威望的,瞧张氏战战兢兢的模样,皇后心中轻叹一声,却也放心下来,只道:“我不过随口一句,倒惹你害怕了,实在不该。快去玩吧,月知你也过去,我这里有九儿足够了,无需再搭上你这么个人。”

她微微一摆手,董氏方才只在她身边侍奉茶酒,此时得了皇后的话,忙起身应着。

留下皇后与娜仁二人坐着,皇后又吩咐在亭子转角处设了一袭,让跟着的宫人们去坐了,指了两样肴馔与她们,并吩咐在外头又给太监们软毡铺地搭了一袭,照指两样肴馔。

琼枝不放心娜仁,娜仁只笑道:“你就去吧,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。我在这里能有什么的?”

人都散尽了,亭子里一时安静,皇后笑道:“把人都指走了,咱们两个倒是冷清。”

她伸手去拿酒壶,娜仁忙拿起斟了一杯与她,又一杯与自己,二人一碰杯,皇后道:“皇上与前头人出宫寻春射柳去了,咱们姐妹在宫里,见不着什么高山风景,也自己热闹热闹,不然岂不辜负了大好春光?”

“咱们是被撇下的人了,自己不乐一乐,更无趣了。”娜仁也道。

二人闲着说话,皇后道:“前儿皇上已派人谒陵去,盛京三陵、先帝爷的孝陵。巧就巧在我叔公被皇上派出去,你三哥竟同我叔公一道,都是往先帝爷的孝陵去的。”

“皇上孝顺,清明节惦记着先人,指派心腹过去又是一分心意。”娜仁笑的优雅极了,“索大人简在帝心,深得皇上信重,娘娘该为此开心才是。”

皇后取帕子拭了拭唇角的酒渍,低声道:“虽如此说,总归御前侍卫才是常在皇上身边行走,吏部的差事又隔了一层了。”

娜仁不耐烦多说这些,不过随口与皇后应和着。皇后见娜仁久久没透出攀附亲近的意思,心中轻叹一声,只道她这个出身,傲气是应当的,倒没多觉得什么,二人随意说着话,娜仁多饮了两杯,脸上微微发热,向皇后告了罪,拢着披风往亭子边围栏上一坐,倚着柱子看水池里的金鱼。

这汉白玉砌的池子里养着二十余尾成人手掌长的锦鲤,颜色橙黄,头上一抹金黄,日头底下金灿灿的,独有一份吉利意头。

娜仁从旁的白瓷浅碟里抓着鱼食随手撒下去,皇后瞧着鱼儿们蜂拥涌过来有趣儿,也撒了一把,二人随口说着话。皇后笑道:“倒是多亏慧妃你提醒,那日兰嬷嬷才想起告诉御花园里不许猫儿狗儿走动,怕冲撞了龙胎。不然这个时节,若是出了什么事儿,可是本宫也担待不起的。”

正说着这句话,忽地听见那头一阵杂乱的叫喊声,好像又是喊“来人呐”又有“传太医”。

二人同时心突突直跳,对视一眼,皇后提着袍角匆匆抬步往外去,娜仁见她脚步踉跄,伸手快速扶了她一把,然后两人相携快步向出声处走去。

一过去就见一群人围成个圈,小太监脚下抹油似的快步跑出去,皇后忙叫拦住,雀枝出来回道:“娘娘,这是我们宫里的人,叫去传太医的。”

皇后总算碰见个能问话的,忙问:“怎么了这是?”

雀枝哭着回道:“我们主儿在这边玩着,起身没走两步,忽地脚下打滑,足地摔了。多亏李小主离得近,扑过去垫了一把,不然真不知道怎样呢。”

娜仁动作灵活地挤了进去,见清梨佛拉娜已被人拉开,佛拉娜面色青白地捂着肚子喊疼,清梨倒好些,只是微微抿着唇,手掩着胳膊,想是扑过去时磕了碰了。

“佛拉娜,清梨,怎么样?”娜仁蹲下身去一一问过,清梨对她微微一笑,精神头倒是还好:“我没事儿,快看看马佳姐姐,我怕我搂的不及时,她再碰到哪里。”

佛拉娜满脸痛苦,虚弱地道:“我还要多谢你,倒没觉得怎样,只是怕是一口气惊着了,肚子疼得厉害。”

这时本在另一边的宫人们尽数赶了过来,皇后一见兰嬷嬷便推她进去,口中连道:“嬷嬷快看看,佛拉娜疼得那样。”

兰嬷嬷到底有了年岁,是经过事的人,此时挤了进去,先不顾规矩,伸手往佛拉娜裙底探去,不见湿润,便松了口气,“未曾见红,无妨无妨。马佳小主快请放心,您告诉奴才,肚子哪里疼?可是小腹上,还是肠胃上。”

又忙命人抬软轿来,索性御花园离钟粹宫也近,皇后有了兰嬷嬷这个知事的人,渐渐松了口气,不过一时不见太医,心里还是提着没敢放下。

佛拉娜这一胎要紧,太皇太后听了消息,忙命苏麻喇与太后来看,彼时钟粹宫里佛拉娜的痛呼声不断,皇后凝着脸坐在正殿主位上,听纳喇氏几个说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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